《舞蹈風暴》能否成為舞蹈跨圈的“風暴眼”
慕羽
360度影像,140臺攝像機,舞者凌空飛舞的瞬間被定格,這不是一支連貫舞蹈偶然的抓拍,而是微觀到“幀”的選擇,被一檔熱門綜藝《舞蹈風暴》稱為“風暴時刻”!段璧革L暴》第二季收官后,收視率和豆瓣評分也成為同類綜藝的“風暴時刻”。盡管評分人數(shù)無法與熱門影視劇相比,但舞蹈藝術從圈內人 “小而美”的熱鬧進入“大眾”視野,應該是件好事。
不同于多年前正襟危坐的電視舞蹈比賽,也不同于在“大眾化”和“專業(yè)化”之間游移的同類型舞蹈真人秀,《舞蹈風暴》的突圍在于吸取了網(wǎng)絡綜藝的“垂直性”,以及文化類電視綜藝的“高品質”,呈現(xiàn)出 “融合”的文化氣質,是一檔兼具“大眾化”和“專業(yè)化”的舞蹈類綜藝。
感受一下“風暴鑒證官”沈培藝的現(xiàn)場點評,就能體會到這種特色。她用真切、專業(yè)又不乏詩意的語言,為觀眾帶來了跳舞、編舞、賞舞全方面的知識,浸透了人生感悟和藝術造詣。有網(wǎng)友把金句頻出的舞蹈家沈培藝稱作“語文老師”,還有人收集她的精彩語錄。
“大眾化”并不等于 “娛樂化”,“專業(yè)化”也不必總板著面孔。近年,幾檔關注精神追求的文化類慢綜藝和藝術類綜藝,成為一股股現(xiàn)象級“清流”。以“朗讀” “配音” “歌劇音樂劇男聲”等內容制作的小眾綜藝逐個破圈,為《舞蹈風暴》的產(chǎn)生營造了良好的文化生態(tài)。這讓人不禁感嘆,如今只有趨向高品質的“小眾”節(jié)目,才具有破圈潛質。
融合是悖論,也是“平衡術”
“融合”就像“風暴時刻”這個高科技運用帶來的悖論,F(xiàn)代舞之母鄧肯說,舞蹈的魅力不是一動不動的姿態(tài),而是“動作間可以相互衍生”,不過“舞蹈家哪怕有一個舞姿值得由雕塑家將其付之于大理石而得以保存的話”,那會是“走向未來的第一步”。舞蹈家哪一個舞姿被記錄下來,雕塑家是有選擇權利的;而“風暴時刻”的特別在于,主創(chuàng)或舞者可以自主去選擇“最有視覺沖擊力的瞬間”,節(jié)目也就有了懸念。
雖然“風暴時刻”這個創(chuàng)意并非《舞蹈風暴》源發(fā),但因其驚艷競放,仍搶盡風頭。不過,由于常被定格的都是技術性瞬間,也成為被詬病的環(huán)節(jié)。舞蹈技術非常重要,對嗎?對,也錯。芭蕾舞、中國古典舞、民族民間舞、現(xiàn)代舞都有各自的技術體系和派別,國標舞、霹靂舞(街舞的一種)的競技色彩更加濃厚,甚至被納入“體育”范疇。但技術如果沒有舞者對藝術和文化的理解作為積淀,沒能化為無形,舞蹈就失去了靈魂。更何況,“不舞之舞”在現(xiàn)代舞歷史上產(chǎn)生了無數(shù)個令人難忘的瞬間。所以我們不妨看一看,他或她跳的是作品,還是指定的動作套路?
很多舞者的確選擇了在瞬間秀技術,那些擺脫了地心引力的真實幻覺著實讓人興奮,也容易導致將炫技當成藝術,好在我們還看到了溫暖的、極富創(chuàng)意的瞬間,猶如平靜的“風暴眼”。所以,成功的“風暴時刻”更多體現(xiàn)于科技、舞技、藝術與人的融合,動作瞬間是符合身份的,它或許是某一個最具隱喻的姿態(tài),或許能暗示出另一個連貫的動作。不過即便如此,對多屏、跨屏、融屏面前的你我而言,360度“風暴時刻”依然只是“平面的”,這是否有賴于未來虛擬現(xiàn)實技術成熟的運用呢?
而且,“風暴時刻”不一定成為舞者們最深切的記憶碎片,一時喧囂的《舞蹈風暴》更未必會是舞者人生中的“風暴時刻”,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風暴最中心卻最平靜的“風暴眼”,讓我們彼此勇敢而淡定地面對人生起伏。
文化元素的融合最根本
《舞蹈風暴》聚焦推人而非作品,不過精華往往是舞者們傾情投入的作品呈現(xiàn),盡管只有兩分鐘左右,有時還被賽制切得零零碎碎。但整體看來,除了舞者、舞種的融合,《舞蹈風暴》最深邃的“風暴眼”是文化元素的融合。
上一季胡沈員的《兒時》《遇見》,本季謝欣的《原點》《流痕》,都帶出了不同于以往舞蹈真人秀現(xiàn)代舞的品質,不用煽情,而是或安靜、或堅定地用身體的每一個關節(jié)傳遞生命感悟。陳添的《逆流》也呈現(xiàn)出舞者無懼逆流,行云流水的身體質感。羅昱文古典風韻的《問月》,飄逸隨性地刻畫了一種酒仙文人的個性。這些精英文化底色的作品并未拉開與觀眾的距離。當然,中國舞蹈藝術應該是雅俗兼容的。唐藝銘和黃馨儀這對國標搭檔就讓我們看到了未來中國拉丁舞劇或音樂劇中,也有可能誕生大眾舞蹈明星。
更為精彩的是不同類型和個性的舞蹈、舞者還能彼此交融。華宵一與謝欣正面交鋒之際,一改柔情似水的形象,武舞相融,內斂沉著,讓人想起王家衛(wèi)藝術電影《一代宗師》中的宮二,但這個作品叫《見自己》,另有意味,或許這正是華宵一骨子里的韌勁吧,這個短短的出場卻是一次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交匯。
《媚》中的朱瑾慧真是俏麗、嫵媚、自在啊,輕盈而不輕佻,多情而不賣弄,這樣具有“現(xiàn)代感”的古風女子形象在舞臺上倒不多見,但那不正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少女孩兒們的寫照嗎?謝欣、陳添、王韜瑞的三人舞《幻·境》,與《不染》的歌聲呼應,頗具仙俠氣質,也將現(xiàn)代舞身心探索的精英意識與年輕人偏好的古風品味相融。
創(chuàng)作形態(tài)的舞蹈一旦成為了“作品”,我們很難用某一舞種來界定了,作品用到了某些舞蹈“元素”,不一定就成了某種舞!吧吣小睏钚〗”硌莸摹秲妗穼⒔治鑴勇蓾B透進儺文化中,竟未有違和感。讓我們體會到,街舞從一種亞文化走向大眾,與民間傳統(tǒng)文化的融合又帶出了不一樣的色彩。
再比如第三階段合作賽,Hello Dance和O-DOG兩大街舞團帶來了致敬醫(yī)護工作者的《救》,雖然字幕上稱其為“街舞”,但在我看來,這便是融合了街舞元素的當代舞作品,也體現(xiàn)了主流核心價值觀與流行文化的融合。骨子里有著“斗舞”基因的街舞,在作品“比拼”的《舞蹈風暴》中并不占優(yōu)勢,但富有現(xiàn)實感召力的作品《救》成了例外。
一個個小角色的成功塑造,讓我們發(fā)現(xiàn)一檔綜藝節(jié)目里,舞蹈不再被狹義地認為“長于抒情,拙于敘事”,敘事已然跳出情節(jié)的禁錮,用風格、動勢、空間、速度的變化實現(xiàn)了特別的舞蹈敘事。而且,“戲劇構作”這個近年中國現(xiàn)代舞領域的“戲劇舶來詞”,已經(jīng)頻繁出現(xiàn)在《舞蹈風暴》主創(chuàng)名單中了。為一段兩分鐘的小舞蹈進行“戲劇構作”,說明獨立舞者們十分用心,也非常在意“融屏時代”每一位關注舞蹈的觀眾。因為“戲劇構作”本就是連接主創(chuàng)、媒體與觀眾之間的橋梁。
“離開舞者這個身份,還會繼續(xù)跳舞嗎?”最后,謝欣《一個舞者的自白》實際上跳的是一個人生的終極命題,就像生命個體都無枉來世間一遭。我也很欣賞在《我不是西西弗斯》中,把“大石頭”當成“懶人沙發(fā)”擺弄的陳添,他帶出了一份自足自樂的單純!這便是現(xiàn)代舞的魅力,舞者跳角色,也是跳自己,更重要的是超越個體,推己及人。
讓人驚喜和意外的是,《舞蹈風暴》的兩屆冠軍竟然都是獨立舞者和現(xiàn)代舞者,這對現(xiàn)代舞在中國的發(fā)展而言是一個鼓勵。其實,現(xiàn)代舞平臺還應在綜藝之外!也在“賽場”之外!無論是行業(yè)內賽場還是綜藝擂臺。舞者、藝術家更不一定漂亮、年輕。比如我們在綜藝節(jié)目中會贊嘆李艷超所扮演的失憶老人,顯示出年輕舞者以舞蹈主動介入現(xiàn)實的勇氣和力量;但在現(xiàn)代舞的劇場中,你有可能會被消瘦老去的真實身體所打動,因為那位普通老人的身體年輪充滿了生命張力。劇場舞蹈的魅力是不能取代的,舞者的“呼吸”和“氣場”只有到現(xiàn)場才能真切感受。未來不久,何不給自己兩個小時的“專注”與“寧靜”,去劇場賞舞呢?
精英舞者、主流舞者、邊緣舞者、頭部舞者、素人舞者,都擁有各自的觀眾群體。但我意識到,是時候面對一個小眾舞蹈走向大眾的時代了。舞蹈既有“小眾”的文化擔當,也可以有“大眾”的喜聞樂見,還有介于其間“分眾”的可能。綜藝帶來的或許是某舞者的“粉絲”,也會有走進劇場的舞蹈“觀眾”。
(作者為北京舞蹈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