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綜藝觀察:那些男默女淚的姻緣
◎天真
去年出現(xiàn)的韓國綜藝《我們離婚了》、今年中國“仿制”節(jié)目《再見愛人》,大概是一種不那么“吉利”的綜藝,而且還挺挑觀眾,擇偶戀愛階段年輕男女,對婚后的苦惱無知無感,正發(fā)生婚姻摩擦甚至考慮離婚的人,“低氣壓關系”不知道會不會增加焦慮火上澆油。想來想去好像最佳觀眾就是有一定年齡和經(jīng)歷,甚至帶著“時過境遷過來人”心態(tài)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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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的股票分析專家和情感婚戀專家哪個更多?反正談論婚戀的門檻低到腳面,每個人都見過很多豬跑,沒準兒還吃過不少豬肉,早年間婦聯(lián)干部、居委會大媽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別人的婚姻里以俯視之姿插一杠子,只要她們想。這就是為什么在《再見愛人》的觀察室里,明星的觀后感水準并不比情感專家差,說出解渴金句的往往是他們,而專家反而要在不夠?qū)I(yè)和故弄玄虛之間費力拿捏,弄不好就用力過猛。
社會好不容易文明到認可“情感是隱私、保密是權利”的階段,公共媒體突然一把推開明星的家門,邀請公眾來做楚門的看客。真人秀從選秀、游戲競技向更為私密的情感題材蔓延,給單身的安排相親、給結(jié)婚的安排婆媳關系、給離異明星再安排相親、打破明星和素人界限排列組合式相親……主持人說,把他主持的那一堆情感觀察類節(jié)目串在一起都可以形成人類情感閉環(huán)了。當然短時間內(nèi)發(fā)展到外國綜藝現(xiàn)場公布親子鑒定結(jié)果,然后大打出手的可能性還不大。
社會觀念一日三變,用放大鏡聚焦破裂婚姻的做法,真的非常吸引道德審視。明星展示自己不佳的婚姻狀況,以“家丑”獲得了流量和收入;媒體詳細展示明星的情感生活,仿佛在通過“挑事兒”制造話題和噱頭,贏得商業(yè)收益;觀眾則涉嫌將自己的悲喜建立在別人的隱私和痛苦之上。因此,專家理性分析的引入,觀察室內(nèi)主持人和明星嘉賓反饋感受但避免“judge”的姿態(tài),戲劇性個案與社會普遍心態(tài)的契合,都與節(jié)目強烈的私人情感特質(zhì)進行著平衡,以避免滑向窺私狗血,突破觀眾心理舒適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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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目一開始就像在宣布,這里是“人類情感關系花樣失敗現(xiàn)場”,請圍觀這些光鮮的男女(節(jié)目邀請的嘉賓以明星夫妻為主),以及他們破碎的家庭、破碎的心。離婚多年的、剛剛離婚的、正在離婚的、考慮離婚的夫妻,重新親密相處幾天,度假、做飯、聊天,他們的過往和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就這樣被抽絲剝繭地閱讀出來。把《我們離婚了》當作情感主題的電視劇看完全沒有問題,尤其是韓娛別具匠心的取景、高超又細膩的剪切制造的戲劇性,再輔以柔和溫暖的濾鏡,簡直就是題材細分版《摩登情愛》。
這些問題婚姻并不“別致”,無非就是爭吵、冷戰(zhàn)、漠視,一對對男女用語言和身體語言讓對方難受,有時是誤傷,有時是故意,總之充斥著不能讓渡的自私,不能達成的共識和不能放下的尊嚴。然而還愿意共處同一屋檐下的前夫妻,肯定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人的關系之立體與玄妙,上一秒口口聲聲“日子沒法過了”,瞬息間畫風一轉(zhuǎn)成了“心動的信號”,拉著小手甜蜜發(fā)糖。
介乎情感調(diào)解節(jié)目和電視劇之間的形態(tài),讓真與假的界限更加模糊了!段覀冸x婚了》在播放過程中與觀眾的互動方式是“挑戰(zhàn)流淚”,節(jié)目組讓大家發(fā)來看這個節(jié)目時被感動流淚的照片,可見它有多么好哭。不過,它有看上去的那么真實嗎?今年的《脫口秀大會》就揶揄了情感真人秀矯揉造作的一面,一男一女獨處一室互表心意的場景很甜很好嗑?“別逗了,那屋里還有一幫攝像大哥呢!”從嘉賓的視角反打一個鏡頭就能瞬間戳破浪漫泡沫。
不過仔細想想,假裝不愛似乎比假裝相愛更難一些。這些飲食男女的故事不一定全信,但他們的煩惱可以當真。在普通的“一地雞毛”里,藏著值得再想想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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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婚了》提供了一個縱向觀察的視角,它特意把一對六七十歲、情感糾葛了40年的韓國明星夫妻,與一對二十多歲已經(jīng)完成了結(jié)婚、生子、離婚的網(wǎng)絡主播夫妻的故事穿插播放。
年逾七十的明星李英河,是個能量極強人緣極好的“社會人”,提攜后輩,交友廣泛,但與前妻三天兩夜的重聚,已經(jīng)展示了他富于時代感的直男病。40年前的蜜月之夜他是和一幫朋友在酒桌上度過的,留下妻子獨守空房,這成了妻子鮮于銀淑說起來就會流淚的委屈,直到今天她心里的一大塊空缺還渴望著前夫的溫存。
網(wǎng)絡主播“烤肉”和“荷葉”夫婦則是另一番狀況,男方是個體貼的暖男,會做飯,會帶孩子,還會假裝被蟲子嚇到向老婆求救來緩和氣氛。而他們婚姻的最大障礙是兩個大家庭的矛盾——男方父親和女方母親第一次見面就鬧翻,埋下了矛盾的種子。傳統(tǒng)又強勢的公公看兒媳不順眼,惡語相向,丈母娘心疼女兒自然歸罪女婿,做上一桌豐盛的飯菜等女婿上門,可飯桌上說出來的都是讓人下不來臺的狠話。
中國版《再見愛人》的講述,也能看出展現(xiàn)婚姻形態(tài)多樣性與時代癥候的考慮。三對夫妻處在不同的婚姻階段,其中魏巍、佟晨潔是一對正在考慮離婚的“年下”夫妻,男方的優(yōu)缺點都非常突出,媽寶,妻寶,情緒管理能力差,還有個酗酒惡習難改的大問題。觀眾在彈幕里替佟晨潔不值,催她離婚。
一幕幕不適、不和諧,一段段被不同時期社會與時代塑造的兩性關系的具象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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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越來越多的女性與男性勢均力敵,甚至地位反轉(zhuǎn),女性有了更多說“不”的底氣。節(jié)目里一出現(xiàn)夫妻發(fā)生矛盾的戲碼,彈幕里就滑過憤怒的“嘆號”——“這男的太渣了”。
“意氣用事”并沒有發(fā)生在上述這幾位女性當事人身上,幾位不同年齡段的女性展現(xiàn)著自強和智慧,以及處理緊張關系和負面情緒的能力。被好兒媳、好妻子人設規(guī)訓半生的鮮于銀淑,年過六十終于說了積壓多年的委屈,直白地表達情感需求——“多跟我說話,多聽我說話”,雖然這要求對當今的年輕人來說真不高;在離婚之后,年輕又時髦的“荷葉”有著明顯超越年齡的成熟,盡管兩家人對彩禮、孩子撫養(yǎng)權的摩擦一樣不少,但她不攻擊,不埋怨,不后悔,妥當?shù)靥幚黼x婚后層次更豐富的關系,態(tài)度親切,立場明確;佟晨潔在決定是否要結(jié)束婚姻關系之前,仍然沒有放縱壞情緒,盡量不讓二人關系惡化,總是在爭吵后給對方臺階下,幫助丈夫平復情緒,同時在是否生育的問題上對自己謹慎負責。
節(jié)目不厭其煩地細致呈現(xiàn)男女相處之道,耐心地展現(xiàn)主人公的正面、反面和很多個側(cè)面。71歲的李英河和28歲的“烤肉”都可愛,都可氣,都讓人心疼,也都讓人祝福。他們沒有過過彼此的人生,我們也是,但是面對沒有經(jīng)歷過、不會這樣做的事情,不妨礙我們拿出一點理解的耐心、共情的能力,閱讀別人的人生。
女性在長久的依賴、忍讓和壓抑之后,自然要喊幾聲痛快痛快,把楊笠的吐槽放大加粗,是因為有人需要借楊笠的吐槽解自己的氣,但是看看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里那些態(tài)度粗暴、耐心匱乏、唯論對錯是非、著急站隊、肌肉攣縮的面孔,當女性可以發(fā)出更多的聲音,最大聲的是謾罵和被謾罵?
當然女性還遠未舒展,劉玉玲的《致命女人》表面上快意恩仇,可其中有多少迂回曲折中的意淫,《俗女養(yǎng)成記》中女性成長與婚姻、生育交織在一起的故事備受贊譽,因為精準切中現(xiàn)實城市女性之痛。
東亞三國有著相似的文化基因,擺脫苦難落后實現(xiàn)經(jīng)濟騰飛均有建樹,如今對組成家庭、生兒育女的認知也達成了某種共識。觀察別人的婚姻運轉(zhuǎn)狀況,并不是渲染對婚姻悲觀,對人性失望,男性和女性、人與人,還要長久地相處下去,可持續(xù)的相處方式是給彼此壓力的同時也給彼此包容,關系中的天平就這樣被修正、顛覆、重建?傆兄豢床灰姷氖置璁嬛门、好妻子和好男人、好丈夫的模樣,一刻不停,涂涂改改,回頭看,有些地方亙古不變,有些地方面目全非。展現(xiàn)出求知與耐心,審視人類愛的能力和方式,倒也不必壞人一殺了之,壞男人一渣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