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男神”王津:擇一事終一生的鐘表人生
“不惰者,眾善之師也!
在長期實踐中,我們培育形成了愛崗敬業(yè)、爭創(chuàng)一流、艱苦奮斗、勇于創(chuàng)新、淡泊名利、甘于奉獻的勞模精神,崇尚勞動、熱愛勞動、辛勤勞動、誠實勞動的勞動精神,執(zhí)著專注、精益求精、一絲不茍、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
勞模精神、勞動精神、工匠精神是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的生動體現(xiàn),是鼓舞全黨全國各族人民風雨無阻、勇敢前進的強大精神動力。
——2020年11月24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上的講話
發(fā)條啟動,在音樂聲中,大象拉著四輪戰(zhàn)車和11位官兵沿弧形軌跡行駛。大象轉動眼睛,煽動雙耳,伸卷象鼻,戰(zhàn)車上站立的指揮官則左右移動,發(fā)號施令,后部車廂內的士兵依次而行。
一件英國銅鍍金象拉戰(zhàn)車鐘,位于故宮博物院鐘表館展廳中央,是王津修復過的三百余件鐘表之一。
今年60歲的王津是個“時間魔法師”,他在故宮修了44年鐘表。拆解、清洗、修復、組裝、入庫……通;◣讉月或一年時間,一件件灰撲撲的古鐘表,就在他手里“活”了過來。
在2015年央視紀錄片《大國工匠》中,王津是24位代表人物之一。2016年《我在故宮修文物》播出,他“擇一事,終一生”的工作態(tài)度,讓觀眾看到了新時代的工匠精神,觀眾稱他為“故宮男神”。2018年5月,他還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執(zhí)著專注、精益求精、一絲不茍、追求卓越”,工匠精神是時代精神的生動體現(xiàn),折射著各行各業(yè)一線勞動者的精神風貌,為各個專業(yè)領域高質量發(fā)展不斷注入精神動力。
“擇一事容易,終一生很難!痹谕踅蚩磥,任何行業(yè)都有工匠精神,他沒什么了不起,只是故宮文物的巨大吸引力,以及修復文物的責任心和成就感讓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了下來。
“鐘表學徒”
鐘表館位于故宮博物院內廷東側的奉先殿。在故宮工作44年,除了文物鐘表修復室,王津對這里最熟悉。
一進鐘表館,他就打開了話匣子,銅鍍金象拉戰(zhàn)車鐘、銅鍍金寫字人鐘、銅鍍金人戲獅象馱鐘……每到一個展位前,他都駐足講解鐘表的歷史、圖案造型、機芯設計以及修復過程。
圍在他旁邊的游客越來越多,他一一解答每個游客的問題!耙悄芸吹竭@些鐘表的動態(tài)就好了!”一位游客有點遺憾地說。
王津接過話說,現(xiàn)在鐘表的演繹功能沒有得到展示,大家錯過了鐘表最迷人的部分!斑@也是我們修復師最大的遺憾,我最近也在考慮能不能每天確定一個時間,讓游客看看這些鐘表的動態(tài)。”
鐘表館展覽的82件鐘表,王津動手修復過的占80%,看到這些鐘表,他經(jīng)常想起過去這些年在故宮的歲月。
1977年,王津的爺爺去世,16歲的他接班到故宮工作。最開始,他以為像爺爺一樣,在故宮圖書館做古籍修復,但是沒想到被師父馬玉良選中,成了“鐘表學徒”。
王津至今還記得第一次進鐘表室,馬玉良引著他去看桌上擺著的兩件鐘表。馬玉良問,“你喜歡動的還是靜的?”他答,“喜歡動態(tài)的,好玩兒!彪S后又補充一句,“我三四年級時拆過自行車,把鏈條卸下來,洗洗車軸,上上機油!
很快,王津留在了鐘表室,成為故宮第三代古鐘表文物修復學徒,師從馬玉良。
“剛開始坐不住,后來在這種氛圍中,慢慢就靜下來了!蓖踅蛴浀,那時候鐘表室人很少,工作的時候大家基本不說話,在一堆零件前一坐就是一天。
當學徒第一年,不讓碰文物。王津只能練練基本功,比如弄點銅絲,銼個銷子。有時候,師父會給一些小鬧鐘,讓他拆了再裝上。一套走時的,一套打點的,他拆的時候小心翼翼把兩套設備分開擺!皫煾缚匆娏,一把就給混在一起了,練的就是眼力!蓖踅騽傞_始裝的時候很費勁,一個零件不到位,表針就不走。
入門四年后,王津修復了第一件比較重要的文物。一座18世紀的木樓三角形音樂鐘,有一百公分高,一個機芯帶著三面表盤走針,修復完組裝好拿給師父看,“那時候得師父一句,‘擱那兒吧’,再拿一個新活兒,就開心得不行!
王津還在師父馬玉良那里學到了對文物的責任心和敬畏心。因為傳統(tǒng)的鐘表修復講究的是用煤油清洗機械構件,雙手必須長年累月地浸泡在煤油里,有時候手一洗就得一個小時!皫煾刚f了,寧可傷手,不能傷文物!
有一次,師父帶著他到廣州博物館修文物,當時師父得了哮喘,對方稱可以將文物運到北京修復,但是師父擔心文物運輸受損和丟失,堅決要去廣州。“廣州沒有暖氣,我們從北京去不習慣,特別冷,師傅就這樣堅持了一個多月!
這些年,從師父那里學到的習慣,王津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如今他也帶了徒弟,當年師父恪守的東西,也正一點點進入徒弟的心里。
“文物醫(yī)院”
現(xiàn)在每個工作日,王津早上8點到鐘表室,下午5點下班,中間除了午飯時間,他基本都坐在桌前。抽屜往外拉開,他身體前傾,手里的物件即便掉也是掉進抽屜,桌子前方則是白色木板,防止零件飛出去。
“每天都在修復,一件一件地干!蓖踅蛘f,有的古鐘表只需要保養(yǎng)維護,有的則要由內到外修復,所以每次修復時間不一樣,但大概都是幾個月到一年時間。
故宮文物修復有嚴格程序:先將文物從庫房提取出來、拍照留底、制作修復方案,然后拆解、清洗、修復、組裝,最后相關部門驗收、入庫保存。
鐘表修復室就是一個“文物醫(yī)院”,鐘表像病人,從住院到出院的全過程都需要完整記錄,這份記錄像病歷,會一直跟著這些鐘表。
王津記不清到底修復了多少件古鐘表,只有一個概數(shù):四十多年三百余件。但是經(jīng)他手的每一件鐘表,一提名字,很多細節(ji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座“變魔術人鐘”被他提起的次數(shù)最多。這座鐘由瑞士鐘表大師路易斯·羅卡特制造,高70厘米,寬50厘米,厚約30厘米。鐘內有一個變戲法的老人,手里拿著豆子、小球。
因為有上千個零件,機芯機構復雜,加之又是孤品,沒有任何圖紙參考,它是世界古鐘表界公認的最復雜的鐘表之一。
“鐘里面變戲法的老人應該是什么動作,機械傳動是怎樣的,拆之前不了解,只能在修復當中慢慢摸索,恢復原來的機械結構。七套系統(tǒng)有連接,有管走時的,有管音樂的,有管開門的,有管鳥叫的,有變魔術的……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稍微差一點兒就打架,卡在一起還不敢硬掰開!
王津記得,他和徒弟前后修復了一年,最后趕上了2009年10月在荷蘭的展覽,遺憾的是展覽與故宮博物院鐘表館一樣,“變魔術人鐘”的演繹功能沒有得到展示。
但它的精巧設計王津總是一遍遍講述:發(fā)條啟動,魔術開始,隨著音樂,鐘表上裝飾的花轉動、變色,鐘表頂端的小鳥會轉身,像是在唱歌。此時,鐘表上小門自動打開,變戲法的小人出來,它手一抬變出一個紅色球,然后蓋上碗第二次變出來兩個球,第三次變出三個球。桌子中間還有一盒子,盒子打開,出來一小鳥,再一合上,這鳥會從另一邊出來。
2016年,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走紅網(wǎng)絡,王津正在修復的一座乾隆時期大型鐘終于讓觀眾感受到了動態(tài)鐘表的魅力。
紀錄片中,王津一遍又一遍測試機芯齒輪,鐘啟動后,正面是兩層,四開門,門打開,里面有人轉花表演。鐘的中層是一幅動態(tài)的田園風景,迎面幾只小雞,揮動翅膀,旁邊有一汪水,上面小鴨子正在暢游,再往邊上有小溪,一只大公雞帶著一只小雞正在捉食兒。
在王津看來,現(xiàn)在的修復除了檢測手段先進一些外,其它的工作和他師父那一輩一樣!靶夼f如舊”,一代代傳下來的文物修復原則只有這四個字,這也是他們修復鐘表時遇到的最大困難。
“故宮鐘表修復和外面的商業(yè)鐘表修復不一樣。商業(yè)性修復追求完美,零件可以換新,故宮不能換,要盡最小干預進行修復。”王津說,很多零件磨損嚴重,要讓鐘表恢復機能,只能想各種辦法,所以困難極大。
一個鐘表一個困難,王津就這樣堅持了44年。他認為修文物和大家的工作一樣,他只是盡最大力量讓這些鐘表“延年益壽”,讓后人看到。只是文物魅力太大,他沾了些光,被大家喜歡。
“擇一事,終一生”
2015年、2016年《大國工匠》和《我在故宮修文物》相繼播出,王津“擇一事,終一生”的工作態(tài)度,讓觀眾看到了新時代的工匠精神,他被觀眾稱為“故宮男神”。
2014年12月,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發(fā)布,古代鐘表修復技藝榜上有名;2018年5月,王津也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據(jù)王津介紹,自從外國傳教士將鐘表帶入中國后,故宮的鐘表修復就沒有間斷過,最早可以追溯到1601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將四十多件貢品送給明朝的萬歷皇帝,其中就包括一大一小兩面西洋鐘表。
1648年,葡萄牙傳教士安文思被征召為清宮御用作坊的鐘表匠師,到1811年,總共有十五位傳教士入宮承接皇帝下達的制鐘、修鐘的任務。這些傳教士們鉆研皇帝的喜好,把當時最新的、最有趣的鐘表送到宮里。
清乾隆年間,宮里成立了“做鐘處”,參與設計、制作、修理鐘表的技術人員隨之增加。鐘表匠人也有了中國人的參與,還按照地理位置不同,分為南匠和北匠。
這些鐘表除有打時打刻的計時功能外,還利用機械聯(lián)動原理,使上面裝飾的人物、鳥獸、花卉等玩藝系統(tǒng)不斷變化,表現(xiàn)各種動作。它們以準確的報時、精美的造型、絢麗的色彩、優(yōu)美的音樂、逗人的演技、吉祥的寓意而博得帝后們的喜愛,成為宮中珍貴的陳設裝飾。
后來,古鐘表修復技藝傳承人到王津已經(jīng)是第三代。他的師父馬玉良是第二代傳承人。第一代傳承人是馬玉良的師父徐文璘。
如今,王津被更多人認識,文物修復這個行業(yè)也被越來越多人知道,但他身上也有壓力。
他算了算,“故宮里的鐘表1000多件被幾代修復師修復過,約還有300至500件在庫房沒有動過,它們破損程度更大,修復工期會越來越長,一輩子都修不完,看徒弟那一代能不能修完!
王津很快就要退休了,如果身體允許,他準備返聘。他現(xiàn)在對生活要求不高,錢,夠吃夠喝行了,收藏圈太商業(yè),他沒太多興趣。跟鐘表打了一輩子交道,他甚至沒給自己置辦過幾塊像樣的手表。
“現(xiàn)在真的離不開了,每天不碰碰鐘表就覺得缺點什么!蓖踅蛳牒昧,即使沒法返聘,他也可以去其它博物館,“那些博物館有鐘表館,沒有修復師,只要身體允許,不愁沒有活干。”
很多人將王津看作是“擇一事,終一生”的傳奇人物,但他卻不這么看。
“擇一事容易,終一生很難!蓖踅蛘J為,任何行業(yè)都有工匠精神,他沒什么了不起,只是故宮文物的巨大吸引力,以及修復文物的責任心和成就感讓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了下來。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潘俊文 繆睿哲 北京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