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第一代女拖拉機手
在北大荒耕起了草原萬里
1962年發(fā)行的我國第三套人民幣一元紙幣上,印著一個開拖拉機的姑娘,這是以梁軍為原型的我國第一代女拖拉機手的形象。
上世紀五十年代,一些姑娘突破世俗的看法,到北大荒學習開拖拉機,開荒耕地。成為了新中國第一代女拖拉機手。
她們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北大荒,黑土地上留下了她們的汗水、熱血和青春。新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生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以我為原型,那是新中國婦女的代表。希望我能成為青年的榜樣,讓他們都能夠繼承艱苦奮斗、勇于開拓、顧全大局、無私奉獻的北大荒精神,發(fā)揚北大荒精神!
女拖拉機手作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女性典范,曾經(jīng)影響了一代年輕人。70年前,姑娘們在北大荒的原野上,開著拖拉機,唱著:
“看,我們的拖拉機,
牽引著鐵犁,
耕起了草原萬里,
我們是生產(chǎn)能手。
開喲,開喲!
開遍了祖國的大地……”
【第一代女拖拉機手】
1948年,中共黑龍江省委在北安舉辦拖拉機手培訓班,當時年僅18歲,在德都縣萌芽鄉(xiāng)村師范學校學習的梁軍成為惟一的女學員,并學會了開動機器、檢查和修理。1949年12月,梁軍作為我國第一個女拖拉機手,參加了在北京舉辦的亞洲婦女代表大會。
受梁軍影響,此后,一些姑娘突破世俗的看法,到北大荒學習開拖拉機,開荒耕地。成為了新中國第一代女拖拉機手。她們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北大荒,黑土地上留下了她們的汗水、熱血和青春。
1962年,以梁軍為原型的我國第一代女拖拉機手的形象出現(xiàn)在第三套人民幣一元紙幣上。
中國的“安格琳娜”
72年以后,86歲的劉瑛還能想起她14歲時第一次見到梁軍的那個下午,“梁軍姐姐穿著一身列寧裝從火車上下來,黑黑的頭發(fā),紅紅的臉蛋,胖乎乎的,很高大!1949年12月,亞洲婦女代表大會在北京舉行,劉瑛就讀于北京市第三女子中學,學校組織她們?nèi)デ伴T車站歡迎婦女代表!昂芏嗳藝齻,我只能遠遠地看著!
“女人也能開火犁(拖拉機)?”劉瑛記得第二天報紙上刊登了梁軍的故事,人們議論紛紛。
時間回到1947年春,17歲的梁軍在未婚夫的幫助下到中共籌建的德都縣萌芽鄉(xiāng)村師范學校(簡稱萌芽學校)學習。
彼時的德都是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的老黑龍江省根據(jù)地的一部分。1945年11月15日,受黨中央派遣,延安干部團195人來到北安,以北安為中心創(chuàng)建了老黑龍江省根據(jù)地。
梁軍所在的德都縣距北安50公里,位于小興安嶺南麓,這里連同松嫩平原和三江平原地區(qū)合稱為北大荒,是世界上三大黑土地帶之一, “捏把黑土冒油花,插雙筷子也發(fā)芽”。但黑土地上滿是人身高的雜草,開荒難度大。當時開荒耕地只能靠人力或者牛馬。梁軍在傳記中回憶,她就讀的萌芽學校為了解決學生的吃飯問題,開荒打糧。學生們像“纖夫”一樣人力拉犁,五六個人在前面拉,一個人在后面扶。
據(jù)中國社科院編寫的《黑龍江屯墾史》記載,1948年,中共黑龍江省委在北安舉辦拖拉機手培訓班,德都萌芽學校獲得三個名額。
當時培訓班規(guī)定不招收女學員,梁軍就自己找到校長、培訓班的教導員,“我說蘇聯(lián)的女孩子能干,我也能干,我也要去。”
她在北安看了蘇聯(lián)電影《巾幗英雄》,這部電影以蘇聯(lián)第一個女拖拉機手安格琳娜為原型,里面的女主人公在和平時期開著拖拉機種田,戰(zhàn)爭時期駕駛坦克與德國法西斯戰(zhàn)斗。那時她想:“中國婦女要像蘇聯(lián)婦女那樣多好!
最終學校同意破例送她到培訓班。她成了70多個學員中惟一的女學員。但培訓班的經(jīng)歷一開始也不順利。1950年1月17日的人民日報刊登了梁軍突破層層阻礙學習開拖拉機的經(jīng)歷:70多個拖拉機學員中,只有她一個是女的。機師問她:“來干啥的?”梁軍說:“來學開拖拉機的!”機師說:“回去吧!你不能開這個,太臟了!”男同學也在嘀咕:“女人還來學開火犁啦!”
梁軍的兒子王燕兵形容母親“要強,只要她想做,一定會想辦法做到!
梁軍向傳記作者王軍回憶,她在11歲時簽訂了婚約,做了童養(yǎng)媳。家鄉(xiāng)解放后,17歲的梁軍就瞞著家人到半工半讀性質(zhì)的萌芽學校讀書。她原本的名字叫“梁寶珍”,她覺得太俗氣,沒有一點時代氣息,便自己做主改了名叫梁軍,“意味著參加軍隊,參加革命,她要像軍人那樣去工作、去戰(zhàn)斗,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兩個月后,梁軍學會了開動機器、檢查和修理。她在給毛主席的信中描述了當時的場景:“跳上拖拉機時,高興得流淚了,老百姓緊緊地跟著,喊著:‘看,女人開火犁了!
由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等聯(lián)合出品,新京報等聯(lián)合制作的珍貴影像紀錄電影《歲月在這兒》中呈現(xiàn)了上世紀50年代北大荒的樣貌,“北大荒,天蒼蒼,野茫茫,一片衰草枯葦塘!痹谝煌麩o垠的荒草地上,只有幾十只狍子在奔跑,看不到一戶人家。下個鏡頭,梁軍從三四米高的拖拉機上走下來,微笑著朝人們走來。她開拖拉機,在北大荒的原野上奔馳。
使用拖拉機開荒后,生產(chǎn)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1949年,我們開新荒3400畝,播種1950畝小麥,收獲15000多公斤糧食!绷很娡砟陮懳恼禄貞,那一年他們的糧食單產(chǎn)在整個東北地區(qū)達到了第二。
北大荒的女兒
1949年12月10日,梁軍作為我國第一個女拖拉機手,參加了在北京舉辦的亞洲婦女代表大會!暗诙靾蠹埳暇涂橇肆很姷墓适!眲㈢貞,“我當時想這不就是中國的‘安格琳娜’!彼敿春团榱指锝o梁軍寫信:“想跟著你學開拖拉機,一起搞糧食!
梁軍很快給她們回信了。“她說你們想來,我熱烈歡迎,但是,決不能見苦就回去。”
收到梁軍的回信,劉瑛很興奮,她和林革決定立即啟程。但母親強烈反對,擔心她“凍死在東北。”
劉瑛的母親是俄語翻譯,劉瑛找到蘇聯(lián)專家以及母親的領(lǐng)導,讓他們幫忙做溝通工作,“他們那一代人十一二歲時就參加革命了,他們不覺得我年紀小,都支持我!
1950年3月,14歲的劉瑛和15歲的林革兩個人帶著學校開的介紹信,裝著滿滿一包的糖三角、大饅頭、豆包,從前門火車站出發(fā),前往齊齊哈爾,踏上了尋找梁軍的旅途。
但尋找梁軍并不順利。最初,她們聽說梁軍在齊齊哈爾,后來又說在北安,最后聽說在沈陽拍攝以她為原型的電影《女拖拉機手》!澳菚r候梁軍非常有名,火車上不斷有人給我們提供梁軍的新動向!
最終,她們聽從列車長的建議,去位于哈爾濱的東北農(nóng)場管理處。管理處安排她們?nèi)チ送ū睓C械農(nóng)場(現(xiàn)趙光農(nóng)場)。
此時,萌芽學校舉辦了第一期拖拉機駕駛員學習班,受梁軍的影響,不斷有女學生參加學習班。到1950年6月,萌芽學校共有11名女拖拉機手,她們成立了我國第一個女子拖拉機隊,梁軍是隊長。
當時《人民日報》刊登了梁軍和女子拖拉機隊的情況,梁軍開拖拉機的樣子印在了畫報上。蒙古族姑娘索耀爾瑪在畫報上看到了梁軍的故事,她和另外一個蒙古族姑娘薩仁,從呼和浩特一路來到萌芽學校,“我家也挺窮的,沒條件供我上學,我就想找個地方能學點技術(shù),開拖拉機挺好的!苯衲88歲的索耀爾瑪向新京報記者回憶。
“當時受梁軍影響,很多姑娘想做女拖拉機手。很多地方都成立了女子拖拉機隊。”劉瑛到達通北農(nóng)場時,這里已經(jīng)有17個從附近村子、呼蘭、雙城等地趕來學拖拉機的姑娘。兩個月后,又來了一個上海姑娘,“長得特別漂亮,就像電影明星一樣。”
沒多久,通北農(nóng)場也組建了女子拖拉機隊。1952年,朱德總司令到通北農(nóng)場視察時,專門慰問了她們,“我們當時站在拖拉機上,朱總司令指著我們說,這是北大荒的女兒”。
“開荒時,后面跟著狼”
開荒的生活和劉瑛在電影里看到的完全不同。初到農(nóng)場時,19個女生住在一個土房間,睡在一張十幾米長的炕上。開荒時沒有地方換洗衣服,一套衣服正面穿完反面穿,有虱子了就抖一抖。
劉瑛回憶,1950年4月5日,開始下地播種。開荒的地方周圍沒有農(nóng)戶,“用幾根棍,很薄的布,支了兩個帳篷,不擋風,不避寒!彼脑碌谋贝蠡,晚上最冷的時候有零下二十幾攝氏度。沒過幾天,夜里的一場大雪壓垮了劉瑛的帳篷,醒來時被子和嘴唇凍在了一起,“不能硬扯,只能用手慢慢焐熱,把被子揭開。”
她們開的拖拉機是蘇聯(lián)制造的斯大林80,“特別笨重,難開”,發(fā)動時震耳欲聾,塵土飛揚,開一會兒滿身都是灰土和油污。播種時兩個人在駕駛室開拖拉機,一個人在后面把著犁。“當時我播種扛不動袋子,開車夠不著腳踏板。把犁怕我掉下來,我也抬不動犁的升降器!眲㈢f,最后專門給她安排了一個工作:在踏板上站著,看別人加種子,以免加到外頭浪費種子。
當時沒有專門的機車維修部門,拖拉機手們不僅要會開拖拉機,還要學習維修、保養(yǎng)。生產(chǎn)任務緊,白天開荒,晚上回去學理論。但是很多人只讀過兩三年書,或者沒有讀過書,索耀爾瑪和薩仁是蒙古族姑娘,很多字是“它們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梁軍每天晚上教她們認字。
為了抓緊時間開荒,“人休息機器不能!,她們采取輪班制。索耀爾瑪和劉瑛都講到,晚上開荒時,后面跟著綠色的眼睛,機械翻地時常把地下的老鼠等小動物翻出來,狼就跟在拖拉機后面撿老鼠吃。
四月種小麥,五月種大豆、玉米,六月開荒新地,七月末收小麥,十月收大豆,然后要趕到11月土地上凍前再翻地開荒。冬天沒辦法下地干活,就在房間里給糧食脫谷。其間還要保養(yǎng)機器、修路,“一年四季沒有閑著的時候!
劉瑛說,最辛苦的是在1950年秋天,抗美援朝戰(zhàn)爭急需機動車駕駛員,男拖拉機手去前線支援,女拖拉機手主要完成了當年的收割和墾荒任務。《梁軍傳》和劉瑛的講述中都提到,那段時間她們吃的是沒有油的凍蘿卜條子、玉米面,喝的是小溝里積留的雨水,住的是臨時搭建的小窩棚,每天工作時間長達十二三個小時。
“那時候其實已經(jīng)到了人的極限了,但是也沒覺得苦。因為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這樣工作,大家都這樣,也就不在乎了!眲㈢v述這些事情時,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眼睛亮亮的,好像看到了播種后的萬頃良田,
“開荒可美了,黑黝黝的黑土地都翻過來,閃閃發(fā)光,和緞子一樣,太陽一曬,黑土的香味,直到現(xiàn)在我做夢還能聞到。”
保爾·柯察金突擊隊
1950年開荒結(jié)束后,劉瑛被評為了農(nóng)場的三等勞模。
這年9月,梁軍當選為全國勞動模范,梁軍女子拖拉機隊當選為全國先進集體。
1952年初春,梁軍女子拖拉機隊完成了在萌芽學校的學習和開荒工作,被分配到查哈陽農(nóng)場,開始新一輪的開荒。
1955年,通北農(nóng)場已經(jīng)建起了俱樂部、新宿舍,有電燈、電話。這時,劉瑛得知一個擁有二萬公頃播種面積的谷物農(nóng)場待建,當即寫報告,申請去墾荒。
“這個后來叫友誼農(nóng)場的地方選址在黑龍江三江平原,那里是一望無際的荒地,大片的黑土地等著我們開墾!眲㈢貞。
友誼農(nóng)場在1955年五一時期開始開荒,為了提高開荒效率,劉瑛找到農(nóng)場的蘇聯(lián)專家改造拖拉機,把饅頭和菜改為包子,一手開車,一手吃包子,吃飯不停車。“車越開越快,我駕駛的79號車天天上戰(zhàn)斗快報!
在之后幾年的開荒工作中,劉瑛多次刷新開荒紀錄。1957年麥收,收割了四百多坰小麥,創(chuàng)造了日割小麥二十五點四坰的全國紀錄,劉瑛當選全國農(nóng)業(yè)勞動模范;1958年劉瑛帶領(lǐng)聯(lián)合收割機組,以班次收割小麥三百七十五畝的成績刷新了全國紀錄,她所在的車組被團中央授予“保爾·柯察金突擊隊”稱號。
梁軍在1951年被保送到中國農(nóng)業(yè)機械?茖W校。大學畢業(yè)后,任哈爾濱市香坊區(qū)農(nóng)業(yè)局副局長。1990年,60歲的梁軍從原哈爾濱市農(nóng)機局總工程師崗位離休。
1961年,劉瑛進入東北農(nóng)學院合江分院學習。畢業(yè)后,劉瑛一直在友誼農(nóng)場工作,1990年,劉瑛從友誼縣人大常委會主任的崗位退休。
北大荒、北大倉
半個世紀來,幾代拓荒人把青春和汗水灑在了祖國邊陲那片曾經(jīng)荒蕪凄涼的土地上,將“北大荒”變成萬畝良田,形成了“艱苦奮斗、勇于開拓、顧全大局、無私奉獻”的北大荒精神。
據(jù)統(tǒng)計,黑龍江墾區(qū)共接收了14萬復轉(zhuǎn)官兵、5萬大中專院校畢業(yè)生、20萬內(nèi)地支邊青年和54萬城市知識青年。女拖拉機手是他們中的一員。
當年的萬畝荒原,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了樣。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北大荒農(nóng)墾集團有限公司轄區(qū)土地總面積5.54萬平方公里,現(xiàn)有耕地4448萬畝、林地1362萬畝、草地507萬畝、水面388萬畝,是國家級生態(tài)示范區(qū)。下轄9個分公司、108個農(nóng)(牧)場有限公司,978家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yè)??cè)丝?62.3萬人,2019年實現(xiàn)集團企業(yè)增加值442.5億元。
2017年,時任黑龍江農(nóng)墾總局黨委書記王守聰說,北大荒每年調(diào)出的糧食可滿足一億多人一年的口糧供應。
友誼農(nóng)場1954年建場,第二年就產(chǎn)出糧豆361萬公斤。經(jīng)過70余年的開發(fā),現(xiàn)在的友誼農(nóng)場共有耕地面積183.4萬畝,全年糧食總產(chǎn)量95.1萬噸。
在查哈陽農(nóng)場,五月初插秧的水稻已經(jīng)長到了十幾厘米高,綠油油的一片,望不到盡頭,等到九月末這些水稻就可以收獲了。這里被袁隆平稱為“粳稻之鄉(xiāng),塞北江南”。
“現(xiàn)在機械耕種和幾十年前完全不同了,機器操作更簡單,播種施肥時,人們只需要坐在拖拉機里面看著屏幕,監(jiān)控這些設(shè)備。”查哈陽農(nóng)場農(nóng)機服務中心主任王福生介紹。
友誼農(nóng)場已實現(xiàn)了機車無人駕駛,自動化插秧,今年春種又使用了無人機插秧!拔覀儸F(xiàn)在主要通過機械替代人工,目前田間綜合機械化率達到99.8%。”友誼農(nóng)場宣傳部部長張保軍告訴記者。
梁軍和劉瑛最后一次見面是在2010年,兩人一起參觀了新建立的北大荒農(nóng)機博覽園,這里展出了北大荒各個時期的農(nóng)業(yè)機械150多臺件,包括當年梁軍開過的拖拉機!艾F(xiàn)在的拖拉機和我們當時不一樣了,操作方便,駕駛室里非常干凈!眲㈢f。
2020年,梁軍病逝于哈爾濱,享年90歲。索耀爾瑪看到新聞才知道梁軍去世的消息,“此前我們每年春節(jié)還會打電話,但是后來一個一個都變成空號了!
萌芽學校幾經(jīng)變遷,最后并入現(xiàn)在的齊齊哈爾大學;她們曾經(jīng)開荒過的德都縣現(xiàn)為五大連池市。在五大連池市和查哈陽農(nóng)場已經(jīng)很難指出哪片土地是她們開墾過的地方,只有查哈陽農(nóng)場北大荒街道上的“女拖拉機手”雕像在訴說著這些女拖拉機手曾經(jīng)的輝煌。
部分資料參考《梁軍傳》《北大荒的女兒》《中國東北角》《黑龍江屯墾史》
新京報記者 陳亞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