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客戶端北京5月11日電(記者 宋宇晟 郎佳慧)徐蓓還清晰地記得,2019年她拍攝西南聯(lián)大紀錄電影時,去采訪當時已百歲的《呼嘯山莊》譯者、翻譯家楊苡的場景。
“那天中午好冷,我去采訪楊苡先生。我進屋看見她盤著腿在床上休息,一個人很入神地聽歌。我問她,‘楊先生你在聽什么?’她很調皮地笑了一下說,‘這是我的小快樂!’然后就把耳機塞在我耳朵里面。那首歌的名字是《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翻譯過來是《當我們年輕的時候》。”
《九零后》中的楊苡。片方供圖
徐蓓當即決定臨時增加一場拍攝:楊苡靜靜坐著,背景音樂反復放著這首歌。如今,由徐蓓執(zhí)導、講述西南聯(lián)大學子故事的紀錄電影《九零后》就以“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作為影片的英文名。
這部即將上映的影片拍攝了包括楊振寧、許淵沖、潘際鑾、楊苡、王希季、馬識途在內的16位平均年齡超過96歲的西南聯(lián)大學子。
對他們來說,西南聯(lián)大不是塵封的歷史,而是鮮活如初的青春記憶。
電影《九零后》導演徐蓓。片方供圖
曾經的學子
事實上,像楊苡這樣的小故事還有很多。
2016年時,為制作《西南聯(lián)大》紀錄片,徐蓓采訪了十余位西南聯(lián)大校友。
也是在那一年,徐蓓在美國第一次見到了巫寧坤,約好10點鐘采訪。這位曾翻譯《了不起的蓋茨比》等作品的學者當年已九十多歲,結果因為太激動,看錯了時間,拍攝那天凌晨兩點就起來了,在那等了幾個小時。
翻譯家劉緣子接受采訪那天,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絲綢的襯衣。采訪開始之前,她女兒非常默契地送上了一支口紅。劉緣子非常端正、認真地涂了口紅,才示意可以開始采訪。
資料圖:云南師范大學內的西南聯(lián)大教室舊址。中新社記者 任東 攝
主創(chuàng)團隊也曾采訪在就讀西南聯(lián)大期間參軍抗擊侵略者的羅振詵。2019年,徐蓓把紀錄片《西南聯(lián)大》光碟寄給他的兒子,請他兒子轉交。
“有一天我收到他兒子的微信說,特別感謝你寄來的作品,我的父親已經在醫(yī)院住院很長時間,不省人事。我昨天晚上把這份光盤放到他的枕頭邊上,第二天早上他安然離世了!
在徐蓓拍攝紀錄電影《九零后》時,巫寧坤、劉緣子、羅振詵都已去世。
當年的青春
西南聯(lián)大的相關藝術作品,通常給人以深沉、厚重的印象。但年齡并不代表一切。在那段歲月里,這些聯(lián)大學子正值青春。
聯(lián)大最負盛名的國文課,當年的學子是穿過一座城去聽聞一多、朱自清、沈從文、羅庸等教授輪流講授;宿舍條件艱苦,學生在床鋪的縫隙間抓臭蟲、放到瓶子里“下崽兒”;剛至百歲的許淵沖先生提起故去的老同學,依然充滿孩子氣的勝負欲,“我法文90分,他才考70幾分”;年過百歲的楊苡先生回憶和同窗趙瑞蕻在聯(lián)大如何相識、相愛,“他的追法跟人家不太一樣”……
資料圖:西南聯(lián)大校舍。圖片來源:清華大學校史館網站
西南聯(lián)大經由這些親歷者的口述,不再是歷史上一個模糊的概念,而變得真實可感:它艱苦而殘酷,浪漫又恣意,迷人而恢弘。
徐蓓覺得,當自己直接面對聯(lián)大學子、接觸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時,西南聯(lián)大不再只是歷史書上的一段文字!八麄兒芏嗳私洑v了很多痛苦、磨難,但是在我們鏡頭前他們是達觀的。以前是不會有那么真切的感受。”
她告訴記者,雖然制作團隊會在影片中寫出某某一百歲、某某九十幾歲的字幕,但他們在談到聯(lián)大、談到老師、談到同學的時候,流露出的狀態(tài)就是兩個字——年輕。
生命的韌性
“即使他們老去以后,我覺得由于他們心里純粹的那種感覺,他們依舊表現(xiàn)出一種青春感!毙燧碚f,這是一群擁有赤子之心的人,而這種“青春感”和年齡無關。
其中有青春的熱血、青春的迷茫、青春的狂狷。而徐蓓特別欣賞的是這些聯(lián)大學子展現(xiàn)出的“生命的韌性”。
抗戰(zhàn)時期,南開大學遭受空襲,清華、北大也危在旦夕。三校南遷,在昆明組建“西南聯(lián)合大學”。
戰(zhàn)火中成立的聯(lián)大,讀書者有之,從軍者有之,其中更飽含家國情懷。
西南聯(lián)大舊影。圖片來源:清華大學校史館網站
當時任教于聯(lián)大的陳寅恪有詩云,“景物居然似故京,荷花海子憶升平……南渡自應思往事,北歸端恐待來生”。
“南渡”在中國歷史上有著特殊的寓意。西南聯(lián)合大學紀念碑中即有此句:“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稱曰南渡。”與其說是“景物”“似故京”,倒不如說是寓居此地師生的心境的一種反映。
在幾天前的《九零后》首映儀式上,西南聯(lián)大44級土木工程系學子、102歲高齡的王文俊先生精神熠熠地看完整場放映。
西南聯(lián)大44級土木工程系學子、102歲高齡的王文俊在《九零后》首映禮現(xiàn)場。片方供圖
徐蓓說,“他們都是100歲左右的這樣一些人,然后當你仔細的去了解了每一個人在幾十年生活中的沉沉浮浮,你就會感受到他們的堅韌和達觀。”
當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氣質。
資料圖:游客在西南聯(lián)大舊址前留影。中新社記者 任東 攝
今天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年輕人顯然和經歷抗戰(zhàn)烽火的西南聯(lián)大學子處于不同的環(huán)境。但徐蓓認為,在這種家國情懷背后的人生志趣,更值得今天年輕一代去關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