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甜寵劇正失去主要受眾 “網生代”需要怎樣的青春文化書寫？
“網生代”需要怎樣的青春文化書寫？
陳亦水
青春校園情感題材網劇《暗戀·橘生淮南》日前在芒果TV和騰訊視頻平臺收官。整個故事以洛枳對盛淮南的暗戀為始，又以二人多年之后在振華中學校友簽到臺上偶遇時盛淮南一句意味深長的“好久不見”為終，呈現(xiàn)了絕大多數(shù)中國年輕人在暗戀經歷中所體驗的悸動與青春憂愁，也迎來了原著作者八月長安的“振華三部曲”系列改編的最終謝幕。
五年前，“振華三部曲”的電視劇改編作品《最好的我們》《你好，舊時光》曾在中國電視劇市場爆紅，掀起了“校園甜寵劇”的創(chuàng)作熱潮。但無論是2019年騰訊視頻播放的《暗戀橘生淮南》，還是剛收官的《暗戀·橘生淮南》，卻和近年扎堆涌現(xiàn)的青春劇較為雷同，在藝術質量上遺憾地未能再延續(xù)“振華IP”神話。
“振華三部曲”的昔日輝煌與無息落幕，與21世紀以來中國青春文藝市場有著共振命運。那么在“振華三部曲”之后，我們期待、或者需要怎樣的青春文化書寫？
“振華三部曲”開啟國產“校園甜寵劇”模式
所謂“振華三部曲”，源于八月長安自2009年起出版的青春小說《最好的我們》《瑪麗蘇病例報告》《橘生淮南·暗戀》，圍繞振華中學的少男少女講述了一系列青春時代的校園往事。作者以富有修辭性的細膩筆觸著稱，培養(yǎng)了大量讀者與粉絲，其改編的電視劇《最好的我們》《你好，舊時光》也接連成為“爆款劇”，掀起了“校園甜寵劇”創(chuàng)作風潮。
而在此前，我國青春文藝創(chuàng)作主要以文學市場為主陣地，得益于中國青年原創(chuàng)文學雜志《萌芽》舉辦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優(yōu)秀的“80后”從此脫穎而出，其作品往往帶有濃厚的“殘酷青春”色彩。隨著互聯(lián)網的普及，晉江文學城、起點中文網等迅速崛起，促使作家寫作觀念、讀者偏好和作品風格，不約而同地朝向大眾化和通俗化轉變，也影響了青春題材電視劇的審美。
早在2012年，湖南衛(wèi)視率先推出了“青春星期天”劇場(后更名為“青春進行時”)，芒果TV亦憑借《旋風少女》《漂亮的李慧珍》等成為青春劇重要的輸出平臺。2014年，根據(jù)九夜茴同名網絡小說改編的搜狐視頻自制劇《匆匆那年》，正式掀起“小清新”青春劇創(chuàng)作風潮，電視劇開始取代文學成為青春文藝的重要市場。
在此語境下，2016年，改編自八月長安同名小說的愛奇藝自制劇《最好的我們》以其真實的校園懷舊情感獲得了超過30億點擊量；次年深圳衛(wèi)視和愛奇藝臺網聯(lián)合播出的《你好，舊時光》進一步發(fā)力，由此創(chuàng)造了“振華IP”神話。
“振華三部曲”在熒屏上的成功，開創(chuàng)了比先前“小清新”青春劇更明晰的“校園甜寵劇”風格，即：校園生活、懷舊文化、懵懂情感。三者的疊加和早些年趙寶剛“青春三部曲”為代表的都市青春勵志劇正式區(qū)分開來，成為當代青春題材電視劇的主流審美，迅速引起“80后”“90后”乃至“00后”的成長共鳴。
《暗戀·橘生淮南》：關于暗戀這件小事
作為“校園甜寵劇”的《暗戀·橘生淮南》(以下簡稱《橘生淮南》，專指2021年版)，既沒有早些年“殘酷青春”的墮胎、出軌等狗血劇情，也鮮有都市職場內容，而是定位為無知童年與成人社會之間的青春期，反映了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積極的感情觀與心理成長。
但和“振華三部曲”的前兩部作品不同的是，原著小說的寫作重心在于主觀抒情，表現(xiàn)的是高冷聰明的女主人公洛枳對于學霸校草盛淮南的關注與暗戀心態(tài)；而《最好的我們》和《瑪麗蘇病例報告》(電視劇名為《你好，舊時光》)則重在敘事，講述了男女主人公的一件件生動的校園經歷。因而以暗戀為主觀感受的青春記述方式，使其成為“振華三部曲”中較為獨特的一部。
無論是文藝創(chuàng)作還是日常生活里，關于暗戀這件小事最普通也最難描述，尤其是在大眾文化領域的電視劇創(chuàng)作上，如何呈現(xiàn)甜而不膩、還能避免陷入“早戀”的尷尬境遇，這種分寸感的拿捏十分考驗創(chuàng)作者對于影像敘事的把控力。
例如，在《橘生淮南》里表現(xiàn)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講話的敘事空間中，洛枳和盛淮南一個室內在暗、一個室外在明，充滿霧氣的玻璃格擋在二人之間，看起來似乎前言不搭后語的一問一答，洋溢著又欲說還休又充滿幻想的青春情愫，使得暗戀這件小事不僅僅屬于洛枳的個人想象，還給予了盛淮南角色除了校草學霸形象之外更多的發(fā)揮空間，增添了一絲獨屬青春校園的“甜意”，也為二人在大學里的相遇埋下伏筆。
除了洛枳和盛淮南，劇中還描寫了性格鮮明的張明瑞、江百麗、戈壁等大學生群像，這些角色也在各自支線索劇情中表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成長，共同記述了幸福與煩惱并存的青春故事。
但正所謂“成也甜寵、敗也甜寵”，當完全以暗戀這一非常主觀、高度個人化的心理情緒為主線索敘事時，同時也造成了劇情的推動力不足、人物行為邏輯缺乏合理性等問題。
例如，在人物塑造方面，洛枳僅僅因為兒時和盛淮南見過一面就產生了長達十五年的暗戀心理，實在缺乏情感基礎，并且作為暗戀方，一向內斂隱忍的洛枳卻會突然做出親手送情書的事，更有違人物行為邏輯。在美術布景上，大學宿舍空間的裝潢竟似貴族學校才可能存在的男藍女粉式的清新文藝色調，極大地降低了故事中校園生活的可信度。再看影像和聲音，充斥著大量過度修飾的美白濾鏡、過載的旁白、常常鋪滿整集的背景抒情音樂、還有疊化轉場剪輯方式等，嚴重影響了敘事節(jié)奏，也降低了劇集作為視聽藝術的審美品質。
事實上，這并非《橘生淮南》一部劇的問題，而為近年跟風生產的不少“青春校園甜寵劇”所共有。以資本流量為導向、為受眾審美偏好量身定制的青春劇市場，導致了劇作層面的情節(jié)單一、人物單薄、故事模式固化的同質化現(xiàn)象，再加上情節(jié)推動力的不足、脫離現(xiàn)實等藝術問題，造成了觀眾的審美疲勞。
值得注意的是，曾率先開辟青春劇頻道的湖南衛(wèi)視在今年2月突然宣布，“青春進行時”劇場將終止，由主打故事性強、劇情緊湊的懸疑劇的“季風劇場”所取代，意味著“校園甜寵劇”正在失去平臺優(yōu)勢及其文化市場。
甜寵劇式微根本原因在于創(chuàng)作者自身的創(chuàng)作觀念
那么，是否我們不再需要青春文藝作品了呢？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任何一個健康的文化市場，都需要有類型多元、題材多樣的文藝作品，并且任何一個歷史時期，都需要獨屬一代人的青春書寫方式。
從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初的“青春無悔”，到21世紀初記錄市場經濟浪潮下個體困惑的“殘酷青春”，再到中國經濟崛起語境下的“甜寵青春”，不同程度反映了中國經濟與社會文化的時代變遷。
而“青春校園甜寵劇”的今日式微，根本原因在于創(chuàng)作者自身的創(chuàng)作觀念，這和近年來碎片化、奇觀化的快餐式創(chuàng)作模式不無關系。換言之，無論是青春文學還是影視作品，都過度注重流量所帶來的巨大利潤，卻本質上忽略了對于藝術自身的審美追求。
早在21世紀初，著名中國作家、文學評論家白燁面對“80后”作家異軍突起現(xiàn)象時就認為，他們的寫作并非青春文學，而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他們只是用文字在表達自己而非有意識地追求文學，并提醒當時的年輕作者：“在當下的社會環(huán)境中，出書或者成名并不困難，但這并不等于文壇的認可和文學上的成功。不要被媒體的炒作所迷惑，更不要被眼前的利益所困惑�！倍穸赀^去了，在媒介巨變的今天，這句提醒仍具有重大警示意義。
無論大眾文化市場風向如何轉變，期盼中國青春文藝創(chuàng)作者們仍能在“流量為王”的浮躁環(huán)境下，以藝術的審美為標準、以文化價值表達為追求，創(chuàng)作出具有現(xiàn)實性、歷史感和人文關懷的作品，真正講述屬于當代中國年輕人自己的青春故事。
(作者為藝術學理論博士后、北京師范大學仲英青年學者)
